20111207

〈山海經:窮鬼〉

一、關於我的一切,皆是貧瘠的。

例如毛髮 從來不生長在它應當茂盛的地方
稀疏地像是
被囚困在荒沙之中的旅人賴以維生的葦草
例如旅人的盤纏 從來不曾造成他的負擔
只留得三兩塊破銅 跟著步伐行進
嘹亮然後迴盪 把僅剩的夢都喚醒
「早安。」 只是我再也
「你好嗎?」 想不到更好的
「我很好。」
字句。

二、至於愛

20111124

〈山海經:人魚〉


海平面上升地太急促了 我的過去
還來不及遺忘的都沉沒了
連同那些不能曝光的膠卷 與幾乎
接近真相的照片
都沉默了
安安靜靜 不再需要辯解什麼
 
你知道的,現在的我
總算成為一個背向海的人。

20111113

〈地藏經〉


你說你從不殺生 是我自己 是我
全是因為我自己貪戀溪水河流
隨波搖擺的誘餌 才會一不小心
是我 讓鋒利的釣鉤
刺穿我的臉頰
汩汩流出鮮血汩汩流出不停
但是我 是我
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說你從不殺生
你也從不吃魚

20111112

〈迢迢〉

你輕輕地飛起 我們沉沉地接下
義無反顧的肉身

我們走著走著走了又走
沿途吶喊告訴他們 「嘿,我們在這。」
像他們一樣擁有各式各樣的顏色
我們的 也一樣鮮艷

而你 沒有在行列裡面
而我們 居然天真地還以為
隊伍已經夠長 路途已經夠遠

你安安靜靜沒有說一句話 或者
曾經說過那麼多卻沒有人聽見過
就這樣 濺灑一地的鮮花
令人捨不得開的

原諒我們 我們才知道路還很長
你走不完的
我們會繼續走下去

20111109

〈山海經:穴居人〉


有人再也受不了了 乾脆一鼓作氣
永遠都住進地底之下
這裡很大很空曠也很荒涼 這裡有
無垠的希望與可能與也許與應該吧

不用再煩惱路窄 不用再擔心
哪怕死去 躺著就好
不用再焦慮 不用再學會
怎麼如同大多健康正常的綠色植物
定期定時定量定點地進行運作,嘿

我們,是不需要光的。

20111105

〈金剛經〉


讓我成為惡魔 在這肉身煉獄中打一場硬仗
我的砲火所及之處 都要開花 奪目燦爛
都要有聖潔純白的旗幟錯落在你的疆域 
隨我呼吸吶喊飄搖飛揚 隨我高舉的號角
吹響慾望的輪車滾動 急奔的馬匹吠叫
踐踏道德的淤泥橫衝直撞
 
讓我覺悟 但不要讓我懺悔 讓我禱告
讓我成為一位最慈悲的羅剎
讓我從你們身上 取經
臣服於你們膝下 
給我一記當頭棒喝 給我一堂教訓
一句箴言 我一生不求甚解 只求
佛陀一眼

20111013

〈食譜:Finale〉


Marche funebre

給我一些謊言 但不要承諾
告訴我我是最好的
教會我一些大調的段落 哪怕是無伴奏
我都願意用僅剩的口氣吹下
一整場夜宵

我是不會反悔的 最絕望的不過是清晨的光
把一無是處照得無處可逃 再亮
我都見過了

只剩下自己還願意站在身後
我卻是不能回頭 
告訴我 我是值得的 

真正的開始都是在
全然的停止之後
我是可以的 我是自願而樂意
為今晚的演出
演出終章


——寫給打烊

20110917

〈山海經:貘〉


我是一頭擅於編織的獸 例如謊話
或者謊話的漏洞
我常常延著脫落的毛線走 
走到尾 或者你可以說 走到頭 
我以為迷路是不知道要去哪裡
但其實是哪裡都不想去
我只想坐在你的枕邊 
為你吞食沒有我的夢

20110802

〈林季鋼和鄧旭倫〉


——林季鋼與鄧旭倫的新詩接龍
我們怕死,卻又不敢活著
所以暴肥以為自己很瘦
以為自己瘦到可以吃下所有的虧
吞下所有的氣
氣短只好佯裝選手長泳
溺斃差點才警覺肥腸無涉肚量
從前不認為負擔的
如今,都沉重了

20110720

〈還沒〉

還沒還你書 以及送你一些
原先沒有的水漬 指紋
翻頁的聲音與闔上之後
殘留的溫度

還沒還你那幾場潮溼的夜 以及送你一些
乾燥的話 易燃的句子
還沒把卡片寫完
還沒在你的酒窩裡釀下一整首尚未發酵的詩

還沒在你的眼裡看見我眼裡的你
還沒 你說我的眼睛那麼迷人是因為我總是看著你呀
那時覺得理所當然的事還沒 而如今
還都發霉

20110609

〈心經〉

無怨無悔無仇無恨無病無痛無有傷害
無卑無亢無狷無忿無勝無負無有得失
無生無死無需名字
無時無刻便是當下

願山海川河皆可安息,大地不再被噩夢驚醒
願花季依舊 被斫伐的皆能重新發芽
願蟲魚鳥獸依然 飢餓的皆能飽食 飽食的皆能餵養
願愛人被愛 願我們愛人不計被愛
願我們聽得見石縫間的螺貝呢喃潮汐的詩
願我們記得如何嚎啕像一個跌倒的小孩
願不能許願之際,我們沒有放棄信仰

20110416

〈寒食〉


「……時萬物皆潔齊而清明……」
——《曆書》
夢中的你們都死去了 都褪成
色譜上難以辨認的音色
隱隱約約 有光閃過
總有那樣的瞬間
所有事物疾速到彷彿靜止了 彷彿
再也不用擔心醒來的日子
再也不用擔心夢的闕破

你們漸漸長出根了 從牙齒 指甲及趾甲
延伸出來埋進溽濕的大地 關節交合之處
都發芽 毛髮濃密之處
都開花
大理石的裂縫像你們的皺紋
深邃而蜿蜒成一條
我尚未經過的路

所有秘密皆無性繁殖為成熟的孢子
起風時就從你們數以萬計的細孔中
飛走
你們終究乾乾淨淨地如同
第一次長成一顆樹一般

你們再也不用擔心謊言被揭穿了
在我還來不及道歉之前 就先學會原諒

20110406

〈我的服裝課被當了我很感傷〉


氣溫逐漸回升至當初
我離開你
驟降的溫度
我們各自需要一套更為
合適的衣服

用鉛筆在牛皮紙上打版
尚未剪裁之前
都可以重來
預支多一碼的布 過長的
都有機會改短

你需要胸前的胖襖 我需要
更大的墊肩 足以支撐我們
染色、形變、且縮水的肉身
哪怕什麼樣的內裡 不過是
不會飛的羽毛或
不曾開過的棉花

總是跟不上換季 總是脫不下
為別人量身訂做的套裝
而我們
再也沒有勇氣把自己塞回
與身俱來的皮囊



——紀念48分的服裝課。

20110405

〈我們與海〉


願你看見風的顏色 怎麼把我的鼻息渲染
怎麼把禱告的字句都轉刻成你掌心的圖紋
在我的臉頰複印出鮮紅的鰓
我們始終深眠於大海 如同我們初來
握住對方的手 趁蹼尚未撐開指縫
讓僅剩的秘密還能夾藏其中

幸好 我們都曾看過花開

再也沒有午後的雨突然闖進無帆的船
沒有在噩夢中翻身的大地 沒有意外
一切如同作者下筆的最一開始
我們不過就是這一開始的上一段空白